逃出大拐弯丨徒步雅鲁藏布大拐弯纪实(纯文字)

樟木野人 · 发表于 2017-3-12 19:37

本帖最后由樟木野人于 2017-3-12 19:45 编辑

越野是对平庸人生的越轨。
徒步是对平淡生活的越狱。
越野+徒步=?
越狱后出轨。

前言
   1994年，我国科学家向世界宣布了一项重大的地理发现:中国西藏雅鲁藏布江下游大拐弯峡谷是世界第一大峡谷，它的深度远超过原认为最深的秘鲁科尔卡峡谷(深3200米)，长度也超过原认为世界最长的美国科罗拉多峡谷(长440公里)。
   雅鲁藏布江发源于喜马拉雅山中优北坡的杰马央宗冰川，在古代藏文中称央恰藏布，意为从最高峰顶上流下来的水。在我国境内全长2100公里，平均海拔在3000米以上，是世界最高的大河。以藏东南米林县的派乡为入口，这条峡谷切了喜马拉雅山山脉，在东经95度附近围绕南迦巴瓦雪峰(世界第15高峰)作了个奇特的马蹄形大拐弯，在青藏高原东南的斜面上，形成连续多弯的大峡谷，围绕南迦巴瓦雪峰的核心峡谷河段平均深达5000米左右--这就是世界上最长(504.9公里)最深(6009米)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1998年，国务院批准同意将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峡谷，即从米林县派乡转运站起到墨脱县昔卡的大峡谷命名为雅鲁藏布大峡谷。从此这里开始成为旅游探险的佳境。
   徒步大拐弯的想法始于2016年，两位同事（援藏干部）成功徒步回来，此后的一年多里一直在准备，但没有好的机会，最好是避开雨季，选择5月之前或10月之后，之前在樟木工作时喜欢爬山，也积累了一些经验，回拉萨后体能上也一直保持着低强度的锻炼，自认为能够胜任大拐弯的徒步。今年藏历新年放假7天，机会终于来了，根据经验，这个季节不会下雨，也不会有蚂蝗，是个安全的徒步季，说走就走，背上早已准备好的行囊启程。基本装备如下：中型背包、登山杖、睡袋、防潮垫、手电、卫星电话、户外刀具、火具、药品、冲锋衣、徒步鞋等，三天的食品及水。未准备任何防雨用品。

独闯大峡谷
   2月28日上午，从拉萨启程，独自驱车前往林芝，翻越最后的米拉山抵林芝后再翻色季拉山，晚6点抵达排龙天险，联系到大拐弯管理处负责人才旺，恰逢藏历新年，他们一大家人正在家里欢度佳节，我表明身份和来意后，受到他们一家人的热情接待，受邀一起吃肉喝酒。才旺的父亲是扎曲村原老村长，党的十七大代表，曾受到胡总书记的接待，大照片挂在墙上十分醒目，讲起当年光辉的故事来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当谈及我要独自一人前往大拐弯时，大家的意见很一致，都认为太危险，过年期间也没人愿意当向导。特别是有一处吊桥在去年雨季时因大塌方被毁，至今未修。那是一个天险，需要借助钢丝绳和独木梯下到悬崖底部，再过塌方区，没有本地人帮助难度会非常大。经过几番讨论后，我仍然坚持前往，但承诺到达断桥处如果没有绝对把握过去就原路返回，他们见我如此笃定也就勉强同意了，再三叮嘱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别逞强，今后还有机会。酒过三巡，互留电话后作别，并给我推荐了一个住宿地，友情价100元一晚。当晚无话，翌日晨，7点起床，吃了碗方便面后便出发。
      大山中的7点半天尚未亮，我打着手电趁着浓浓的夜色垮过了排龙吊桥（1号桥），一头扎进了莽莽大山。走不到半小时天空渐亮，熄灯赶路，沿着帕隆藏布边上的唯一小路大踏步挺进，路上十分安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偶尔有小动物在路边草丛弄出点动静，会吓自己一小跳。山中的空气十分清新，令人心旷神怡，早春的桃花三三两两挂在枝头呼之欲出。大约走了一个半小时，到达2号桥，天空完全放亮，在桥上停留片刻，拍了几张照片，喝了点水，在桥头藏了一瓶饮料和一小袋零食以备返程时享用。继续前行，依然是较为平坦的山路，上了一座山坡后进入一大片松树林，景色超美，路上是一层厚厚的松针，踩在上面十分柔软，林子里经幡猎猎，松涛阵阵。
   出了松林开始下山，继续沿着帕隆藏布河流方向前进，峡谷地势渐渐显露，落差开始变大，山路也变得愈加陡峭。平时经常练习的徒步鞋开始折磨双脚，不过多久双脚开始疼痛，起泡，且愈加严重，痛苦从我最信赖的鞋子开始并一直伴随始终。为减轻痛苦，我想起包里带了一双加厚的运动袜，遂穿上，结果无济于事，反而因夹脚导致更痛，走一段后又脱掉一只作对比，最后全扔了。就这样忍着脚痛艰难爬坡过坎，于中午12点左右到达了断桥处，放下背包顺着悬崖四处查看，反复试探，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供攀附的断桥钢缆，崖底约30米深，全是塌方形成的乱石堆，水流从乱石下面流走，不用涉水。经反复考量后认为下到崖底难度不大，关键是有牢固的钢缆，旁边还有细钢丝绳，于是先用细绳把背包吊下去，再抓着钢缆顺着独木梯攀岩而下，到了崖底背上背包沿乱石堆小心翼翼向上爬，找到出路后，算是过了第一道关，不用中途折返。继续前行，不多久经过一个小村庄，一排精致的小木屋空无一人，估计过去是供接待的客栈，再往前走到达3号桥，过了桥后依然是沿着江走，山路十分漫长，峡谷愈来愈深，水流愈来愈急，其中一段也是大拐弯，地图上显示应该是叫小拐弯，拐弯处壁立千仞，垂直落差十分巨大，崖壁像一面用刀劈出来的高墙，墙上绘满天然的山水巨画，墙顶植被茂盛，郁郁葱葱，此处如果有航拍器从上往下拍估计效果会很好。过了这个弯后面还有好几个弯，弯曲度均不大。
   大约下午3点左右抵达4号桥，此时体能下降严重，脚也很痛，脚板上全是水泡，走路的速度也没有前面那么快了。更重要的是我把4号桥误认为是5号桥，因为我把那座断桥也算在了里面，据才旺介绍到达5号桥不用过桥，直接往山上爬就可到达终点扎曲村，于是便四处寻找上山的路，来来回回找了半个小时也没找到，有一条貌似路的小迳，但荆棘丛生，走了一段实在过不去。于是便上桥察看，没看见什么路，又过桥到对岸察看还是没有发现。又返回再上桥，反复折腾了许久，最后决定放下背包，继续往前走探探路，走了约半个小时，突然手机响了，没想到此处还有信号，是才旺打来的，询问我的情况，把情况说明后，他说这是4号桥而非5号桥，5号桥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于是，我又折返回去拿背包，这一来一往就浪费了一个多小时的宝贵时间，并消耗了不少体力和水，带的水已经剩最后一瓶，经了解只有继续往前走，快到5号桥时才会有水源可供补充。
   没有犹豫继续前行，又经过约两个小时的艰苦跋涉，我遇到了此行最大的困难，一个滑坡点摆在了我面前，本就不宽的山路被上面滑下的细沙完全覆盖，且一直滑个不停，坡度大概有80度，下面就是约200米深的悬崖和大江，看着就头晕，人掉下去基本会粉身碎骨，连渣渣也捞不上来。此时的我面临着一个生死抉择，饮用水只剩不到半瓶，往回走至少要4个小时才有水源，半瓶水肯定支撑不了我这么久，必定会渴死无疑。往前走很快就会有水源，但得跨过这处鬼门关，之前才旺也没有提起这个地方，后来才知道这是新滑坡点。当前进无路、后退无门时人的绝望与崩溃瞬间袭来，没有办法的办法那就是硬闯，只有往前才能有一线生机，我甚至想起了写遗书，但最后给自己鼓劲打气，一定要活着。定定神、咬咬牙，走！收好双杖，把身子紧紧贴着近乎垂直的悬崖，用手把着裸露在外的岩石，把脚踢进细软的沙子里，像壁虎一样往前游动。正游到中间位置时，突然一阵风吹来，上面流下的沙子一下变多了，直往我身上冲来，一时间头上脸上全被沙子盖处，我赶紧低下头闭上眼，祈祷上天保佑，幸运的是十几秒种后风停沙止，我又像壁虎一样向前游走，滑坡点并不长，很快就过去了，当双脚踏在坚实的山路上时，我全身一瘫，坐在了地上，浑身抖个不停，两腿软得像面条，仰头把最后半瓶水喝了个精光。几分钟后才缓过劲来，爬起来对着滑坡点苦笑了几声，赶紧离开。
   带着恐惧、带着后怕继续前行，此后又经过了几个滑坡点，但难度均没第一个大，故轻松通过。走了许久仍未见到任何水源，此时又累又渴，急需补充水份，走到一处大塌方点，乱石一直延伸到江边，目测可以下到江边取水，于是放下背包，带着空瓶顺着乱石往下爬，此时根本顾不上安全不安全了，能喝到水才是王道，很快下到江边，趴在大石头上，装了一瓶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把所带的4个空瓶全部灌满后，又艰难往上爬，回到路面时已累得半死。歇了几分钟后继续赶路，最气人的是往前走了十分钟就到了一处水源地，崖缝中细细的泉水形成几条直线往下淌，看起来十分甘甜，比江水肯定干净多了，又把刚才辛辛苦苦从江中取来的水倒掉，灌满泉水。灌水时，手上被一只小虫子叮咬，目测像是蜱虫，赶紧去弹，结果竟没弹掉，硬壳虫子把嘴紧紧吸着皮肤，要使劲才能拔掉。曾经听说过有种蜱虫会要命，所以用嘴在叮咬处使劲往外吸血，又用手指捏住伤口用力挤血。折腾完后继续赶路，虽然水的问题已经解决，但连续一整天的重装徒步让体力实在有点不支，双腿膝盖处也开始疼痛，连着脚板的水泡痛，使前进速度再次打折。傍晚6点半左右，远远看到了5号桥，知道目标就在眼前，成功已经不远。

夜宿扎曲村

   向着5号桥的方向，我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很快到了山路分岔口，这是此行唯一的三叉路，往下走可以过桥前往门中村，往上走就是此行目的地扎曲村。但是我不知道的是往上走还有很远的路，山路很陡峭，本就体力不支的我爬起来非常费劲，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这样走走停停，四肢并用，用了一个多小时才艰难到达扎曲村，看看时间正好7点半，早上出发也是这个点，整个行程足足12个小时，如果4号桥不往返浪费1个多小时，以及不下到河边取水，正常情况10个小时可以抵达。扎曲村的村民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全部搬出去了，留下的全是空房子，这些房子基本是木质结构，全实木大板，因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材。实在走不动了，也没有心情回过头去看看哪怕是看一眼那道举世无双的神奇的大拐弯风景，我在第二座房子前停了下来，院门没上锁，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子里面杂草丛生，我拿出大砍刀以防熊出没，虚吼了几声没什么动静，进入院内，一排屋子貌似学校教室，屋门都没上锁，我就近推开一道门，发现里面竟有一张钢丝床，还有一些被褥枕头堆在地上，决定就住这里了。
   实在太疲倦了，我直挺挺倒在了钢丝床上，喘了约十分钟的粗气才算缓过来。天已黑尽，我摸出手电铺好床，把自热饭放窗台上泡好，把汗水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搭在院子里的杂树上风干，手机铃声响起，这里竟然也有信号，着实让我吃惊不小，早知道就不用带卫星电话了。电话是家里人打过来的，继续喘着粗气汇报情况，因为怕家人担心，行前未与他们商量，在电话里被好一通教育。挂了电话，又打了几个电话报平安，自热饭已泡好，但实在吃不下去，太累了，一整天除了早上吃了碗泡面，中途并未进食，也不觉得有饥饿感，勉强吃了几口直想吐，又拿出卤牛肉和面包，仍然没有胃口，只好作罢。水倒是可以喝下去，又咕噜咕噜喝下半瓶冰冷的山泉水，突然一个冷战，才发觉自己全身发冷，赶紧和衣钻进睡袋，闷了半个小时体温才逐渐升起来。
   虽然疲惫但睡意全无，四周寂静得可怕，窗外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想起院门和房门都未从里面上锁，恐有意外，为保安全，起床打着手电找了两块木头抵紧两道木门，心里稍感踏实，重新钻进睡袋，依然头脑清醒，思绪万千，回味着今天的一切，一想起那个滑坡点便后背发凉，冷汗直冒。越是不敢去想越易想起，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睡不着。过了很久，忽然听到窗外杂草丝丝作响，心里出现一丝不祥的预感，情况不太妙，我分明听见了雨点敲打树叶的声音，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也是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按照过去的经验这个季节不应该下雨，我完全没有准备任何雨具，这还是其次，最可怕的是我深深地知道，这种大峡谷里一旦下雨就会出现很多塌方、滑坡甚至泥石流，联想到那个让人恐惧的滑坡点，各种不安深深地笼罩着我。哪还睡得着觉，爬出睡袋打开房门查看究竟，的确是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形成一道动态的光柱，直刺暗夜的天际。刚才晾的衣服还在雨中，我无精打采把衣服收回挂在房门外侧的拉手上，再次回到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是午夜12点。
   我想起关于这几个村子的传说，扎曲村全体村民全部搬迁走了，目前空无一人，而大拐弯对面的门中村据说还住着一位喇嘛，坚守着自己修行的执著。整个大峡谷都有小路相通，从门中村继续往墨脱方向走一整天，可以到达一个更加稳秘的村落八玉村，村民也早已迁走，但传说里还住着一个外来的汉族人，自己带去很多的庄稼种子，过着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生活，我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刀耕火种？茹毛饮血？
   近年来，国家开发雅鲁藏布江的说法一直不断，据说要修一条路到达大拐弯，届时要进入大峡谷将不再是难事。
   又想起曾经的几次徒步，每次都不太顺利。徒步黄山时弹尽粮绝差点休克，徒步张家界时食物中毒拉肚子，徒步樟木牛奶湖时高原反复差点挂掉，在樟木的原始森林中迷路差点出不来……
   正想着心中的破事，担心着明天的返程，突破隔壁房间传来异响，因为房间是用木板隔开的，声音很清晰，像有人在用工具在挖墙角，我大惊失色，吓了一大跳，冷汗再次湿透全身，我的胆子其实并不小，但在这个绝无第二人的环境中还是挺害怕的。我随手拾起摆在床边锋利的尼泊尔弯刀，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听了很久我才确定是老鼠，随后的几个小时里，我和老鼠作艰苦卓绝的斗争，一有动静我就敲打木板，安静一会儿再次响起，再敲再安静，如此反复，调皮的老鼠给我开了一晚上的玩笑，以至于我渐渐忘了我所担心的焦虑的害怕的恐惧的东西。
   老鼠终究敌不过浓浓的睡意，不知道何时我深深地睡去，一觉醒来天已放亮，看看时间正好8点，赶紧起床，一下地就摔了个大跟头，此时我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好像不听使换，用不上力，膝盖处一用力就钻心的痛，走在床边撸起裤脚察看，并没有红肿现象，估计是昨天上坡下坡用腿过度加之负重前行，这下完了，双腿不能走路，无异于车辆爆胎，寸步难行。这个地方连直升飞机也飞不进来，任何外界的救援都是徒劳，没有人能够把我弄出去，除非大兴土木把断桥修通，把几处塌方点修通，能牵进一匹马来把我驮出去，或者就地养伤，待伤好后再出去。我知道这些都是异想天开，所带的食物和水最多再支撑一天，一切都得靠自己，今天就是爬也要爬回去，望着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勉强站起来活动了几下，感觉情况并不是那么糟糕，至少可以直着腿往前走，心稍安，发觉有了饥饿感，赶紧拿出自热饭泡上，给才旺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今天要回去，腿有点痛，怕人家担心，其他未多说什么，他反复叮嘱我要注意安全。
   打开房门取衣服，才发现晒在外面的抓绒衣内胆和体恤衫被飘风雨完全淋透，拧干水直接塞进了背包里，只能穿着一件羽绒背心和冲锋衣外套，由于太饿，自热饭还未完全软化便被吞下了肚子。吃饱喝足收拾完东西赶紧上路，由于下雨，大拐弯也看不清楚，也就没有前往观景台，到那里还有15分钟的路程，去了也没用，所以直接下山。

冲出鬼门关

   下山才是此行所经历的最痛苦的事，简直没齿难忘。膝关节不能弯曲，但下山的路并不平坦，全是乱石头堆砌而成，有时候不得不弯，即使身体的大部分重心都落在了两根登山杖上，但双臂再用力也不能完全替代双腿。每走一步，膝关节就要被迫弯一次，那个疼痛实在难以忍受。没走多远，汗水就湿透了全身，此后的一整天我的身体都犹如泡在水里，但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我今天如何才能拖着近乎残废的双腿走几十公里的山路，越过那几处尚不知道情况的危险滑坡点，攀上断桥悬崖，活着走出去。昨天正常行走我尚且花了近12个小时，今天的速度比蜗牛还慢，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想，忍着钻心的疼痛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冒雨下山。
   疼痛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转变成麻木，让耐受力增强，两小时后，山势稍缓，左腿的疼痛也稍微减轻，可以勉强弯曲，前行速度也提高了一点点，至少双臂加单腿可以同时用力。很快到了几个滑坡点，情况并不是想象中的坏，雨水反而使细沙凝结在一起，不再像昨天一样往下流淌，脚踩在上面也很踏实。疼痛也让我忘了危险，很坦然就过去了，昨晚还怕得要命以至于整夜担心的天险在今天看来不过如此，回过头还不忘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最危险的地方过去了，便基本没有了性命之忧，对今天的行程也是信心满满。疼痛依然折磨着我漫长的返程，冲锋衣也敌不过长时间的雨水浸泡，里里外外被淋得湿湿的，最要命的是脚上那双高帮的徒步鞋，渐渐地进水，越来越沉重，双腿本来就不能用力，再拖着沉重的鞋子让人痛苦不堪。遂坐在路边脱下鞋子往外倒水，又脱下袜子拧水，无意间摸到脚后一团冰凉的肉球，心里一惊，第一反应是蚂蝗，那玩意儿我太熟悉了，但没想到这个季节还有蚂蝗，那可是5月后雨季时的特产啊！这只蚂蝗吃得饱饱的，一摸就掉到地上了，虽然我不怕它，但想起来心里还是发毛，以至于后面的行程，我要不停脱掉手套往脖子里摸一把，看看是否有蚂蝗。全程运气不错，仅被咬了两次，另一处是肚脐眼边，还是第三天回到家中洗澡时才发现的。
   漫长的行程，漫长的忍耐。人的求生欲望有时候会超乎自己的想像，就这样在双杖的加持下，我在连绵的细雨中忍着疼痛、拖着双腿、咬着牙关、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家的方向爬坡过坎、勇往直前，那种悲壮、那种身影，只能出现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忘记了昨天一路担惊受怕的黑熊出没，这个时候就是一个三岁的小孩都可以把我打倒在地，且爬不起来。一路上在心里为自己默默的加油，一定要坚持下去，家里父母妻儿都在等着我，一路又在默默地责怪自己，太冲动、太愚蠢、太不负责任，沦落此境就是活该。仰望苍天，很想大吼几声、大哭一场，但真的没有多余的气力可供发泄挥霍。心情底落到极点，麻木地向前移动着脚步，不时停下来脱鞋倒水，这时如果有一双解放胶鞋该有多好啊！没想到此行我最好的装备竟成了最大的累赘，反而是那两根廉价的登山杖成了我的救命神器，可笑的哲理充斥着我的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迈过了多少坎坷，下午5点左右抵达此行最后一个天险——断桥。塌方的大石头不再像昨天那般轻易能够翻越，我把双杖收好别在腰间，仅用双臂匍匐前进，沿着乱石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艰难抵达崖底，抓着钢缆试了试不太困难，不用把背包单独吊上去。顺着独木梯攀岩而上，因为昨天有经验，所以轻车熟路，很快就顺利到达崖顶。再取登山杖时心里一惊，腰间只剩一根，另一根不见踪影，往崖底探头一看，那根立下大功的登山杖永远留在了悬崖下面，我再没有力气和勇气去捡回来，长叹一声转身离去，驻着一根登山杖继续前行，单手用力毕竟不妥，我拔出尼泊尔弯刀在路边砍了一根树枝削成拐杖，第一次试这刀感觉很不错，是托朋友从尼泊尔边防军人身上取下的制式军刀，锋利无比，一刀下去树枝轻易削断，即使遇到黑熊袭击，此刀在手丝毫不惧。宝刀归鞘，双杖再度发力，让我砥砺前行。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已指向晚7点，但尚未到达2号桥，看看天色渐晚，莫名的恐惧再度袭来，雨夜、悬崖、黑暗、密林，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一边走一边琢磨，我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天黑前返回人间，要么走夜路，要么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歇息，待明天再赶路。走夜路我有足够的照明手电，但很危险，一脚踏空将会万劫不复，夜晚还有很多不确定性因素，比如野兽的袭击。找地方歇息我会被冻一整晚，因为没有一件干衣服，也没法生火烘烤，突然想起背包里还有睡袋，可以保暖，于是打定主意寻找避雨之处，但最佳避雨的山洞和岩石已经错过很久，现在走进了一片松林，出了松林就是2号桥，印象中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可供避雨的地方，这时候想起此处应有手机信号，昨天这里这还接到一个电话，但手机静默了一整天，光顾着赶路了，不知出了啥问题，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是蓝屏，头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真是巧了。赶紧重启，还好没故障，随后跳出十多个来电提醒短信，其中有才旺打来的，联系上才旺，询问2号桥附近是否有可供避雨的地方，他说既然已到2号桥不如连夜赶回来，我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他竟主动说过来接我，心中一阵感激，他来接应虽然帮不了大忙，但毕竟有人结伴而行，能够为自己壮胆就是最大的帮助。于是心里有了底，出了松林直奔2号桥，过桥不久我便远远看到了灯光，知道对面肯定是才旺，果然是他，亲人哪！我终于看到了光明和希望。碰头后，他接过我的背包转身就走，我轻装上阵，自然轻松了不少，但双腿依然疼痛难忍，哪里赶得上他的步伐，走一段他便停下来等我一会儿，就这样走走停停，在黑暗中摸索了大概两个小时，转过一个山路拐角，终于看到了排龙乡的灯火，过了排龙吊桥，标志着我成功逃离雅鲁藏布大拐弯，回到了人间，回到了文明社会。当晚，向家人报完平安后，在才旺家吃了一大碗白米饭，喝了一大杯藏白酒，在才旺的安排下还美美地泡了个野温泉。成功脱险自然吃得香睡得香，次日晨睡了个懒觉，与才旺兄弟依依作别。驱车返回拉萨，翻越色季拉山时才发觉峡谷一场雨，山顶一场雪，冰雪路面上我在众多趴窝的小车司机注目礼中扬长而去，身后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清晰地刻着“NB＝SB”字样，这是轮胎文，翻译成四川话为：算你娃命大，少走夜路免得遇到鬼。也有高手是这样翻译的：我有故事谁有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