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神瀑与冰湖
到了雨崩以后有两条线路可以选择,一条是到神女峰脚下、卡瓦博格峰南侧的神瀑,冰川的雪水融化形成瀑布,从千米高的悬崖倾泻而下,一股股水流沿崖壁飞泻,像千万匹白练飘然而下,飘飘洒洒,十分壮观。若逢阳光返照,云雾蒸腾,便有彩虹出现,美如天上仙境。神瀑在藏民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据说梅里附近的男子若在成年之前未到此朝拜,很难找到自己的心上人,而女孩子不到神瀑用圣水洁面,便不会变漂亮。在神瀑的路上,不时可以碰到青海、甘肃等地不远万里而来的转山朝圣信徒,有些年纪大的老人在拜谒和沐浴神瀑之后往往失声痛哭,他们在朝圣的路上苦苦行走,甚至以倒毙途中为最大的幸福,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没有死在朝拜的路上,一定是公德不够圆满,上苍不给他们打开那扇通往天庭的门窗。
另一条则是去大本营和冰湖,比神瀑更远、更难走也更少有人去过,那里是登山的起点,也是很多登山家梅里梦想的终点。当地人告诉我们冰湖是卡瓦格博的灵魂栖息地,是藏族人的圣地,不可嬉水、不可大声喧哗、不可打扰神灵,否则必有危险。
当晚,和两个同住在徒步者客栈的长沙驴友商定,第二天六点出发去雨崩冰湖,行者匆匆,甚至没来得及问两个热情驴子的姓名。为了第二天艰苦的行程,早早钻进睡袋,却被大伙鬼喊鬼叫喊下去,以为是让我看从冰湖回来的人拍的照片,结果是让我看那些去冰湖的人,看他们连滚带爬满身污泥,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睛活象抗洪救灾回来的邋遢像,知道他们是想打消我去冰湖的念头,一笑了之,回去继续睡觉。 一个小小的水坑,几块浅浅的浮冰,两个不大的雪堆,这是所有行走雨崩冰湖的人的终极目标。我们都不知道从雨崩到冰湖有多远,但我们三个按头天晚上商定好的计划出发。 一个未知而神圣的世界在等待我们,一路阳光灿烂,出了村子不远,我们就进入原始森林。到冰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我们只能寻着泥泞的马踩出的所谓路前进,越走路越烂,越走树越高,越走林越密,天上的太阳已无法将温暖奉献到森林的每一个角落,留给我们的只有班驳的影子。
马道不断在越来越陡峭的山坡上写着“Z”字,我们为了节省体力,想走近道直接往上爬,于是就离开“Z”字形的马道,开始沿着陡峭的山坡在森林里往山爬,到处是匍匐的参天大树,到处是成堆的枯枝落叶,踩在落叶上,软绵绵象走在无边的地毯上,可要攀爬那横卧于地的庞大树干,却让我们摔了不知道多少跟头,树干庞大而湿漉漉的,脚一踏上去就飞速滑动,而几十米长的树干,要想绕过去是不可能的,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携带着泥土被一起拔出来,形成一座座巨大而陡峭的山,而树梢那一端的树枝却成了一堵巨大的墙,在这样的地方前进,并不比在马道上轻松多少,唯一的好处是没有马道上那些淤泥。当我们千辛万苦爬上一个高大的山坡时,每个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忍不住告诉自己一个意外的“惊喜”:我们迷路了,马道已不知踪影,在这个黑压压的原始森林里,即使你能辨别方向也没用,因为我们压根就不知道冰湖在哪个方向,在哪个角落,唯一的办法就是退回原路,沿着那满是马粪、马尿、雨水、淤泥混合在一起的泥塘前进。
马道上隔一段被牵马人丢进去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在这种距离很远的石头上跳跃是一项高难度高技巧的体操运动,对本来就没吃早餐的我们来说,体力消耗得更快,呼吸也分外急促,背上的衣服湿了又干了,干了又湿了。森林里,千姿百态的蘑菇,大的如盆,小的似针,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象一场蘑菇大赛;很多树的树干上还长着一种象青蛙皮一样的蕨类植物,甚至可以看到枯树上的木耳诱人的招手。翻越最陡峭的一个悬崖后,眼前是一片与山下截然不同的景象,地上长满了浅浅的象绒一般的蕨类植物,到处是挂满火红树叶的林木,晨曦象彩色的雾一样在森林里飘荡,红红的树叶从枝头飘然而下,在空中划出幽雅的舞姿,闪耀出迷人的光芒。
经过近三小时的艰难行走,不知道我们是如何连滚带爬到达海拔3580米的垭口。站在垭口上,冰湖旁那两个醒目的雪堆就在我们眼前。巨大而高耸的雪山在云雾中游走,洁白的雪山在阳光下偶尔探出头来向我们张望,在洁白的雪山之下,墨绿的冷杉林挺拔而神气的抬头挺胸,鹅黄的松萝在枝头上扭动身躯,金黄的灌木丛随风轻歌曼舞,五彩的草地静静在大地上徜徉;没有人群的喧闹、没有牛羊的奔跑、没有鸟儿的脆鸣。
几个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驴友迎面狂奔而来,看到我们才稍作镇定。细问之下得知其中一人胆大不信邪,非要到冰湖里洗洗手,而且还冲山顶狂喊乱叫了一阵,其他驴友连制止都来不及,大家开玩笑说你小心卡瓦格博惩罚你,结果话音未落山上响起闷雷般的巨响,抬头望去只见瞬间雪雾弥漫,不断有冰雪倾泻而下,于是众人惊呼“雪崩了”,开始撒腿狂奔逃命。而此刻望去,那雪山早已恢复平静,只有大本营的两间小木屋静静坐在那里,享受着阳光的亲吻和抚摩,任凭清风在耳旁絮絮叨叨,任凭融化的雪水在身边吵吵闹闹,任凭雪山顽皮时偶尔撒下几捧雪花。静静的,我们也坐在这里享受这红尘之外的世界,大家停止了思考,生命的意义何在已不重要,人生价值几何也不重要。正如作家黄豆米在《圣地游戏》一书中写道:“外转到这里,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放弃了自己所谓的优越感……比如,接收不到信号的手机,沉得与一块石头没什么区别;高科技的布料做的时髦的冲锋衣,同鸟兽身上的羽毛和皮毛一样,没什么高低差别。人靠自己的双脚一步步地走,走到这份上,才开始谦卑下来,把自己修理成个低洼处的水塘,四方吸纳,见了别人的长处,明白了自己的短处,就知道了恐惧。”在这样的行走中,人心会越走越简单,越走越单纯,越走越能与自然亲近的对话,最终从肤浅走向深刻,从世俗走向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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