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百年来文坛上的一座不朽丰碑,他,曾经高高在上,在神坛上身不由己地充当着政治家的武器,他,在重重包围中不断地进行着突围,在痛苦中沉重的思索,将自己的灵魂与多灾多难的华夏大地的命运深切地结合在一起,终铸定“民族魂”的不朽传奇,写到这里的时候,料必读者也猜到了他的身份,是的,他,便是鲁迅,在熠熠闪耀的历史天空中那尤其璀璨的一颗。
而多年来,我们在各种各样的文章中,读到的鲁迅,也往往都是一个横眉怒目的斗士的角色,不苟言笑,运笔入神,从来都是大义凛然的样子,而在读完王晓明先生的鲁迅传后一个丰富的鲁迅便跃然纸上,他有脆弱、有痛苦、有彷徨、有挣扎,当然也有在困境中的超越与涅槃。 天才从来都不是横空出世的,而在其成长的道路上必然有着鲜为人知的苦涩与酸楚,鲁迅亦是如此,他的敏感与多疑,他的文章中不自觉的透漏出的绝望与虚无,与他的人生经历密不可分。 在《呐喊》自序中,鲁迅从不无悲切地写道: 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他的凄惨经历使他小小年纪便饱尝人间冷暖,小时候的鲁迅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他的祖父周介孚,出身翰林,做过江西一个县的知县老爷,后来又到北京当上内阁中书,成为标准的京官。在那个时候,周家俨然是名门望族。 然而好景不长,在鲁迅十三岁那年,祖父周介孚陷入因科考舞弊案锒铛入狱,他的父亲周伯宜也与次年突发疾病,并在几年后不治而亡,一连串的打击,使得周家迅速败落,而当时鲁迅正是心智初开的时候,亲戚族人的白眼,路人的讥讽,贫寒生活的凄凉,与以前家道中兴时截然相反,年少的鲁迅就在这种家族日趋败落中逐渐成长,虽然他仍葆有年少时的纯真良善,然而,这种环境不可避免地也扭曲了鲁迅,他敏感、多疑、对世人的劣根性感受强烈。 而在最初,鲁迅的理想不过是想当一名军医,于是经过一番努力取得了出国的公费名额,然而国人的麻木深深地刺激了鲁迅,让他也明白了疗治国人精神的重要性,于是愤而弃医从文,这一点,那篇我们都耳熟能详的《藤野先生》中有着详细的记载。而关于鲁迅的弃医从文,我觉得还有一点也是重要的一点,那便是世俗礼教对他个人的禁锢与戕害。 而这要从鲁迅的母亲说起,众所周知,鲁迅是一个孝子,他从小接受的也是封建礼教中的那种三从四德的教育,对于自己的母亲鲁瑞,鲁迅一生都深深热爱,他的笔名也是源自母亲的姓氏。然而他的母亲是一个受世俗礼法毒害严重的女性,对于鲁迅的婚事,她擅自做主,将目不识丁的朱安安排给他。这对于受过西方自由理念洗礼的鲁迅而言是难以接受的,但是,在鲁迅身上也有着东方文化的对他的影响,这就使得他在某种程度上有着一定的人格分裂。对于为什么没有拒绝朱安,后人有着众说纷纭的猜测,但是,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是不可否认的,鲁迅将朱安过门,却对她视若路人,这个悲剧,即是鲁迅的,也是朱安的,而归根结蒂,罪魁祸首是封建礼法施加给鲁迅的不幸。 而鲁迅在试图用文字来疗治国人麻木的灵魂的过程中,也遭受到颇多的曲折,他起先在日本与人办杂志,但是杂志流产,其后从日本回国后担任教员,也坎坷丛生,学生的戏弄,机关内的勾心斗角,加之不如意的婚姻,逐渐地将他的锐气消磨殆尽。 而就在北京做教员的日子里,他也是日日拓古碑来打发无聊的光阴,在《呐喊》自序中有一段话是他那段时期最好的见证:“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钞古碑。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和主义,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惟一的愿望。” 难道这就是他所希望的人生吗?难道自己的一生将要在平庸中度过吗?鲁迅徘徊在人生的歧路上,彷徨不已。而此时的鲁迅,从未停止过思考,对国人的麻木,对中国前景堪忧的命运,以及对于那些从来就有的别人也以为是对的东西,他如同一位闭关修炼的武林高手一般,而他也不知道,他已成为绝世高手。 凤凰会在火中涅槃,而极度的痛苦与压抑也造就了鲁迅的涅槃。 就在鲁迅自以为无望,只能“待死”的时候,从那深坑的上面,却又悄悄地垂下了一根绳梯,它就是陈独秀在一九一五年夏天创办的《新青年》。而鲁迅的一篇《狂人日记》后,便开始活跃在中国文坛。 而沉淀已久的鲁迅,蓄积已久的力量井喷一样爆发,他仍然彷徨,但是他已开始呐喊,他以笔为枪,刺向一切封建营垒,在《孔乙己》中有着他对科举的诅咒,有着对小人物命运的同情,在《祝福》中他对封建礼教的无情痛斥,有着对祥林嫂这样的受害者的无限悲悯,在《药》中有着他对麻木看客的怒斥,在《阿Q正传》中更是有着对国人几千年来的盲目自大心理的入目三分的揭露。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乏痛苦,从来就不乏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而将命运施加给我们的不幸让我们统统纳入胸怀,化为我们不竭的勇气与力量,我想,这也是鲁迅涅槃所给我们的思索吧。 |